在砖窑厂附近的一处私人住宅内,煤油灯的光晕在粗糙的砖墙上投下摇曳的影子,将围坐在木桌旁几人的面容映照得明暗不定。
空气里弥漫着旧砖石、尘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气息。
距离索特修斯他们回来已经过去一天了,从昨晚开始他们就在不断筛查周边的可疑人士,在确定了安全之后才把整个指挥部给搬到了这里。
这是一栋建立在半山腰上的三层小楼,之前时候安德烈和卡佳通过一套假身份购买到了此处的房产。
此时索特修斯推开门走了进来,他刚刚在隔壁帮助弗兰茨医生稳住了莉莎的病情。
“那小姑娘现在没什么事,有我和弗兰茨在至少可以稳住半个月的,但我们必须在这段时间内彻底解决这个问题才行。”
索特修斯端起面前粗糙的陶杯,抿了一口清水,目光扫过米莉娅、鲁金斯基、安德列波夫等人说道。
“说实话……”
索特修斯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还不忘掀开窗帘观察外边的情况。
“刚到白水港的时候,我都没有想到你们这的情况会变得如此糟糕。”
他轻轻放下杯子,指尖在杯沿摩挲了一下。
“我原本以为,只是我那边寻找农业专家的任务遇到了个大麻烦,但没想到你们这边,同志被捕、重要物资岌岌可危,事情几乎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
“看来弗兰茨说的没错啊,我还真是一个倒霉星呢。”
索特修斯见识过太多这样的危局,以至于现在的他竟然还能开起玩笑来。
米莉娅闻言,坐直了身体,她解释道:
“索特修斯先生,不瞒您说,在这之前,我们这边的工作虽然一直面临各种压力,但总体还算在可控的轨道上推进。”
“帝国海关那帮蛀虫,虽然贪腐成性、办事拖沓、而且层层盘剥,但这些都还在我们的预料之内,大家也制定了相应的应对策略。”
“通过一些非正式的渠道和必要的打点,至少我们的物资申报和仓储等流程还是能在今年年底之前运出去的。”
说到这她微微蹙眉,脸上浮现出不解与愤懑。
“但这一次的变故,完全是个意外。”
“我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突然得罪卡斯坦卢斯家的人。”
“根据卢西恩事后拼凑起来的信息,对方的目标似乎从一开始就明确指向了韦伯的马戏团,叶列茨基同志只是不幸撞到了枪口上。”
“如果他们不是突袭马戏团,而是直接来找利爪帮的麻烦的话,我们肯定是能够对付得了的。”
“卡斯坦卢斯家?”
“现任家主已经是叫沃尔夫兰吧?”
索特修斯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哦,我想起来了。”
“就是那个在地下情报圈出了名的白水港的暴君啊。”
他顿了顿,仿佛在挑选合适的词语来形容,
“之前的时候听我一个朋友说过,好像是个任性妄为、喜怒无常,但是空有四代种血脉却十分弱鸡的小混蛋呢。”
安德列波夫敏锐地捕捉到索特修斯语气中对这个家族的熟悉,他身体微微前倾,试探着问道:
“索特修斯先生,听您的口气,似乎对卡斯坦卢斯家颇为了解?”
索特修斯抬眼看了安德列波夫一眼,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像是回忆起了某些久远的、并不愉快的往事。
他没有直接否认,而是用一种近乎平淡的语调说道:
“了解谈不上,算是有些孽缘吧。很多年前,和他们家的老一辈打过一些交道,或者说在战场上较量过。”
他似乎在斟酌着哪些能说,哪些需要隐去,过了几秒后说道:
“卡斯坦卢斯家的初代家主,也就是现在这个沃尔夫兰的祖爷爷,是参加过‘神葬之战’的老兵。”
提到“神葬之战”这个沉重的词汇时,索特修斯的语气明显凝重了几分,仿佛那个词本身便带着血与火的气息。
“那老家伙,是当年少数能从那个绞肉机里活着爬出来的四代种吸血鬼,实力强悍,在战场上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
“但可惜,政治嗅觉迟钝得像块花岗岩一样,而且随着年纪增长,愈发刚愎自用,听不进任何劝告。”
他端起水杯,又喝了一口,仿佛需要清水来冲刷掉回忆带来的滞涩感。
“那时候,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联手给他设了一个局。”
“利用了他的贪婪和圣血教会严苛的教会律法,诱使他自己亲手触碰了血族教会的禁忌。。”
说道这索特修斯的脸上闪现出露出一丝近乎冷酷的锐利眼神,他轻笑着说道:
“我们最终成功结果嘛,就是卡斯坦卢斯家的第一代核心成员,几乎被他们自己的教会清算干净。”
他放下杯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这叹息里却听不出多少惋惜,更像是对命运无常的嘲讽。
“我那时原本以为,经过那次重创,卡斯坦卢斯家会就此沉寂下去。”
“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任的第二代家主,竟然比他爷爷还要愚蠢。”
“他仿佛完全没有吸取上一代的教训,又一次主动地踩进了我们当初挖下的那个坑里。”
“而且这一次,我们可没有煽风点火,而是他们自己作死非要往哪个坑里跳的,然后结果也是一样第二代的卡斯坦卢斯家又被圣血教廷给灭了一遍。”
“然后就到了现在这位沃尔夫兰,第三代家主这里了。”
索特修斯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怜悯的鄙夷。
“这只小吸血鬼倒是学‘聪明’了,知道绕开了那个陷阱。”
“但在我看来,这家伙应该只是怕了而已。因为他本身的荒唐和短视,比起前两任家主来说,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索特修斯没有具体详细解释当初他们给卡斯坦卢斯家挖的那个“坑”具体是什么,而米莉娅等人也识趣地没有追问。
在和索特修斯相处的时候不问太多,才是最好的。
话题聊到这,鲁金斯基适时地转移了话题,他关切地问道:
“索特修斯先生,您刚才提到您那边也出了问题,能具体说说吗?”
“在制定解救叶列茨基的方案之前,我们也得先清楚你遇到了什么问题,不然到时候两边的行动冲突了就麻烦了。”
鲁金斯基的话提醒了索特修斯,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额头,自嘲地笑了笑:
“看我这记性,光顾着说别人的陈年旧事了,差点把正事忘了。”
他整理了一下思绪,神情重新变得专注,他语气缓缓地说道:
“我这次不是受叶格林的委托,去寻找那位写出了轮作小册子的农业专家吗?”
索特修斯先是提点了自己的任务,然后他开始详细叙述自己在帝国皇家植物园的经历,语气平缓,但内容却充满了曲折。
“我最开始是利用了一个伪装的身份,花了很大力气混进了帝国的皇家植物园。”
“起初,我将调查重点放在那些有正式头衔的研究员身上。但很快我就发现,这些人大多尸位素餐,要么沉迷于发表一些华而不实、脱离实际的论文,要么干脆就是来混日子的贵族子弟。”
“好不容易遇到几个有实力的,要么是研究方向不对,要么就是个刚愎自用的混蛋以及阿谀奉承的狡猾之徒。”
“真正的农业专家,绝不可能在他们当中。”
“于是,我将目光转向了两个群体:研究助手和奴工。”
索特修斯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
“研究助手大多是相关专业的在校大学生,流动性极高,背景复杂。”
“而奴工队伍则情况特殊,他们拥有惊人的农业技巧,但园方对他们的管理也极其严苛,近乎等于囚禁。”
这是索特修斯最初观察到的基本情况。
然而,随着调查的继续他也遇到了困难。
“研究助手筛查起来如同大海捞针,而奴工那边嘛……”
索特修斯的声音低沉了些,有些无奈地说道:
“我发现他们对外人,尤其是像我这样顶着研究员身份的人,有着极深的戒备和恐惧。”
“我几次尝试接近,想要了解他们的生活和工作,都遭到了无声而坚决的抗拒。他们怎么也不肯透露他们内部的信息。”
进展陷入僵局,当时的索特修斯不得不改变策略,采取分步走的应对方法。
“奴工那边暂时无法突破,我只好先集中精力调查研究助手。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利用各种借口接触、观察、旁敲侧击,几乎将整个植物园的助手队伍梳理了一遍。”
他摊了摊手,结果不言而喻。
“最后的结果是个坏消息,我要找的人并不在他们中间。”
“但好消息是……”
说到到这索特修斯的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像是庆幸,又带着些许无奈。
“在筛查研究员助手的过程中,我接触到了几位家境贫寒、相对单纯的工读生,帮助他们解决了一些学业上或生活上的小麻烦,逐渐赢得了他们的信任。”
也正是由于索特修斯的这一无心之举,他才能通过这几名工读生慢慢改善奴工群体对他的看法。
“那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
索特修斯回忆起那段经历,语气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仿佛那段记忆本身便带着沉重的分量。
“就像解开一团乱麻,必须找到最外缘的那个线头,轻轻拉扯,不能用力过猛。”
“我先是通过工读生,帮一位老奴工指带了一封无法通过正常渠道寄出的家书;接着,又利用我的权限,偷偷将一些园方克扣的、本该属于他们的劳保用品补发下去;后来,甚至冒险帮他们中间一个生病的孩子弄到了园方医疗所拒绝提供的廉价药物……”
在索特修斯的描述中,这是一个极其考验耐心的过程。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那些琐碎却充满风险的细节。
“我帮助他们解决了一系列环环相扣的、看似微不足道却又切实关乎他们生存的委托和任务之后,那层坚冰才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