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蒂斯的获救就像黎明的微光透过厚重的云层,轻轻地洒在韦伯转悲为喜的脸上,但塞拉菲娜之后的警告又像那怎么也驱不散阴霾再一次笼罩在了他的心头。
塞拉菲娜带着哭腔的叙述像一块巨石,压得韦伯几乎窒息,他望着那扇刚刚带来一丝希望的车厢门,眼中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矛盾。
柯蒂斯老弟的命好不容易捡回来,难道紧接着就要面对女儿可能离世的噩耗了吗?
就在这绝望的气氛几乎要将韦伯吞噬时,一个声音打破了凝固的空气。
“爸!妈!你们先别急。”
菲尼克斯从母亲身边挣脱,快步走到一脸疲惫、正打着哈欠琢磨着去哪找软床的弗兰茨医生面前,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声音因为急切而显得有些尖锐说道:
“这里!”
“这里不就有现成的、全白水港最好的医生吗?”
“弗兰茨医生连柯蒂斯叔叔那么重的伤都能救回来,说不定……说不定他也有办法帮帮莉莎呢?”
菲尼克斯的话像一道闪电,划过韦伯混乱的脑海。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弗兰茨医生,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花,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覆盖。
他皱着眉头,声音沙哑而疑惑地念叨道:
“可是……可是之前我们带着莉莎,偷偷访遍了那么多有名没名的医生,甚至连那些藏在沼泽深处的巫师都找过。”
“可结果……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他们都说这是血疫病,是吸血鬼留下的诅咒,根本没得治……”
“这次的医生,能行吗?”
韦伯的心底很想相信这次的医生能够解决莉莎身上的疾病,但这么些年四处求医的经历却早就让他对这件事丧失了所有的希望。
但年轻的菲尼克斯却不信这个,只要有一丝希望在,他就不会轻易放弃。
此刻的他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乐观,他用力摇头,语气坚定地劝说道:
“老爸,我们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呢?”
“柯蒂斯叔叔不也是靠着一次又一次的‘试试’,才造出那台机器,为莉莎争取了这么多年的时间吗?”
“也许弗兰茨医生就有不一样的办法呢?”
“你说是吧,弗兰茨医生?”
被这对父子当作救命稻草讨论的弗兰茨医生,此刻终于从对热水澡的憧憬中被拉回现实。
他有些无奈地甩了甩被菲尼克斯抓着的胳膊,撇着嘴说道:
“对你个头啊,你们两个,别自顾自地就替我拿主意啊。”
“我连病人是什么样子都没见到,我怎么知道我能不能治?万一是那种特别麻烦的……”
他的话还没说完,米莉娅已经一步跨上前,动作干脆利落,抬手就对着弗兰茨医生的后脑勺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
她那双平日里温婉的眸子此刻瞪了起来,带着几分做帮派老大时的泼辣和果决骂道:
“瞎嘀咕些什么没用的,现在有个生命垂危的小病人就在那儿躺着等着救命呢!”
“你是个医生,不是树上的乌鸦,磨磨蹭蹭的像什么样子?还不赶紧过去看看!”
这一巴掌似乎触动了弗兰茨医生身上某种无形的枷锁。
他脸上那副漫不经心、嫌麻烦的表情瞬间收敛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职业性的严肃,尽管这严肃的表情中还掺杂着浓浓的倦意和不少抱怨。
他揉着后脑勺,小声嘟囔着:
“是是是,又要救人了……天了噜,我怎么感觉我比根据地生产队的驴子还要忙呢?”
“连口气都不让我喘的……”
抱怨归抱怨,他的脚步却已经转向了塞拉菲娜来的方向。
在一起共事了这么久,米莉娅是很清楚该怎么给弗兰茨医生提升干劲的。
只要在他面前提及有病人正等着他施救就行。
他们治愈教会医生都恪守着教会的铁律,那就是有病患而必救。
如果知晓有病人而不救,就是对治愈女神最严重的亵渎,他们这些神职者就会招致层层递进的神罚。
当然了,治愈女神的规矩是铁打的,但她的信徒们也不都是傻子。
要真不想去救某个病人,他们还是能发明出很多应对办法的。
毕竟他们头上的是治愈女神,而不是全知全能的治愈女神,对方的神职当中没有全知全能自然也就没法监管到全部的信徒。
治愈女神的有病而必救的规矩其实是更多的是通过信徒们的誓言来决定的。
而誓言这东西就有着很强的主观性了……就比如经常没个正经的弗兰茨医生,在他看来只要没人当着他的面说有病患在等他,那么他完全就可以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毕竟你自己都没要求我来治病,我怎么敢假定你就是生病了呢?
弗兰茨医生的这个逻辑很奇怪,但事实怎么其就是好用。
但可惜了,托某个不要脸的尖耳朵师兄的福,他的这个小算盘在就被革命军的人知晓地一清二楚了。
一口气上了快一年的班,虽然对方给生活条件和物资待遇都很不错,但弗兰茨医生现在是真的有点怕了。
不然他也不会在根据地稳固之后着急忙慌地把自己那一大家子人都叫过去,更不会趁着鲁金斯基来旧大陆的机会借口跟来在本地拉点教友回去。
那种十分充实的工作,怎么说也得让大家都沾沾光才好,不是吗?
弗兰茨医生平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懒惰而嘴欠,但是在“有病人在等你”这句话面前,他的所有私事都必须为此让步。
韦伯和塞拉菲娜见状,立刻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赶紧在前面引路。
他们一行人匆匆穿过清晨冷清的后场,来到了另一节看起来稍小一些、但同样被改装过的车厢前。
车厢门被推开,一股混合着淡淡草药味、金属锈蚀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机油味就飘了出来。
弗兰茨医生皱了皱鼻子,迈步走了进去。
这地方与其说这是一个小女孩的闺房,不如说更像一个简陋却功能齐全的小型医疗室。
空气不算太浑浊,带着病人房间特有的沉滞感。
靠墙的位置摆放着一张窄床,一个小女孩正躺在了上面,她深亚麻色的长发散落在有些白色的枕套上,衬得那张小脸愈发尖瘦苍白。
女孩的眉眼依稀可以看出遗传自父亲的清秀轮廓,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脆弱地垂着,但此刻,那双本该灵动的大眼睛却紧闭着,眉宇间因为不适而微微蹙起。
她的左臂衣袖被挽起,一根透明的软管连接着她的手臂和床边一台正在发出不稳定嗡嗡声的黄铜色机器。
机器一侧的软管正极其缓慢地从她纤细的血管里抽取着殷红的血液,另一侧回输血液的软管则几乎看不到多少流动的迹象。
女孩的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显得十分费力,显然情况已经非常危急。
弗兰茨医生脸上的最后一丝慵懒彻底消失了。
他快步走到床边,先是仔细观察了莉莎的面色和呼吸。
这时候莉莎也注意到了他,小姑娘声音微弱地问道:
“先生,你是医生吗?”
弗兰茨微微点头,表情无奈地说道:
“是啊,一个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得比驴子多的医生。”
莉莎被弗兰茨的灰色幽默给逗笑了,之后的检查也顺利了很多。
弗兰茨轻轻翻开她的眼睑看了看,又用手指搭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感受着那微弱得几乎要消失的脉搏。
接着又问了一些情况之后,他的表情也变得越来越凝重。
弗兰茨医生面色沉重地走出了车厢,等在外面的韦伯夫妇和菲尼克斯立刻围了上来,眼神里充满了期盼和恐惧。
“小姑娘这样的情况,持续多久了?”
弗兰茨医生的声音低沉,没有了之前的调侃。
韦伯用力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带着哽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已经……已经三年多了,眼看就快满四年了。”
“什么?四年?!”
弗兰茨医生原本有些疲惫的眼睛瞬间瞪得溜圆,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他眼神像是在质疑你们是不是在开玩笑地说道:
“得了这种血疫病,正常人能撑过半年都算是奇迹了!”
“你们说这小姑娘居然……居然活了快四年?这怎么可能?!”
“她早该死了的啊!”
他话音刚落,后脑勺就又挨了米莉娅一巴掌。
“你不会说话就别乱说话!”
米莉娅怒道。
弗兰茨医生这才意识到自己失言,连忙捂住后脑勺,尴尬地补充道:
“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太不寻常了!”
“按照常理,血疫病会逐步侵蚀患者的血液和生命力,过程非常痛苦且迅速。”
“但又因为没有源血支撑的缘故,这样的病人又不能像吸血鬼那样承受住这种受诅咒的血液,能坚持这么久,简直就是不合理的啊……”
“呃……我是说这就是个奇迹……对!医学上的奇迹。”
望着米莉娅快要杀人的目光,弗兰茨医生最后改口说道。
韦伯听后也叹了口气解释道:
“其实这都是柯蒂斯……也就是莉莎的爸爸做的。”
“他造了一台机器,就是车厢里那台嗡嗡响的家伙。靠着那台机器,才勉强维持住了莉莎的生命。”
韦伯之后还想继续解释一些,但这部分内容有些含糊了,偶尔蹦出几个如“过滤”、“泵血”之类的词,其余的就是不怎么说得清楚了。
但显然他自己也并不是完全理解这台复杂机器的原理,只是复述着柯蒂斯曾经告诉过他的一些话。
弗兰茨医生听得云里雾里,继续追问道:
“所以这到底是什么机器啊,你这说的我也没听懂啊?”
韦伯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无奈和悲痛交织的神情:
“具体我也说不清。柯蒂斯以前试着跟我们解释过,但他说的那些话太专业了,什么活塞、密封、压力平衡……我们没一个人能正听懂的。”
“现在这机器坏了,柯蒂斯他又那样了……我们连个会修的人都没有……”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感,仿佛最后一点希望也随之熄灭了。
然而,弗兰茨医生听到“活塞”、“密封”这些词的时候,眼睛却猛地亮了起来。
像是想到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一样,他双手一拍,发出清脆的响声,兴奋地喊道:
“诶~我们这不是有个现成的大工程师吗?”
“米莉娅,你家叶列茨基呢?快把他叫来啊!”
米莉娅听到“你家叶列茨基”这个说法,脸上瞬间飞起两抹不易察觉的红晕,又羞又怒,忍不住又抬手想打,但看到弗兰茨医生那兴奋的样子,最终还是化作一句低声的嘟囔:
“真是乱说话……什么叫你家的啊……”
米莉娅的声音越说越小,到最后只剩下了细若蚊声的呢喃。
虽然表情上有些害臊,但她脚上的动作却没有耽误,很快就来到了大帐篷边上那个,在这里找到了已经睡的叶列茨基。
很快睡眼惺忪,头发还有些凌乱的叶列茨基就被米莉娅半拉半拽地带了过来。
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脸上带着迷茫。
韦伯赶紧上前,用最简洁的语言,带着哽咽将柯蒂斯为了女儿发明维持生命的机器、如今机器故障而柯蒂斯重伤昏迷、莉莎命悬一线的情况快速说了一遍。
听着韦伯的叙述,叶列茨基脸上的睡意迅速消退。
当听到“血疫病”和“父亲为救女儿耗尽心血”时,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深的痛楚,仿佛勾起了某个沉痛的回忆。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郑重无比,他看向那节很普通的车厢,但他的目光却透过了时光看到了自己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记忆。
他深吸一口气,对韦伯,也是对所有人郑重地说道:
“我明白了。请放心,我会竭尽所能,用我掌握的一切知识,去尝试修复那台机器的。”
“只要有一线希望,这一次我绝不放弃!”
韦伯看着叶列茨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最后一丝期盼,也有着深深的质疑。
柯蒂斯的机器精巧而复杂,之前的时候他们也试着请过其他工程师来试着修过,但无一例外他们都表示这个活儿的难度太高,他们做不了。
那么多的工程师都没法接受柯蒂斯的发明,现在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真的能行吗?
韦伯到现在也不敢相信叶列茨基他们能修好那台机器,但莉莎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他现在不信也得信了。